审美非主流 自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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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良中心】2.起由

(一)

韩信的朋友很少这件事,只要与他接触过的人都是知道的。

萧何曾说过,像他这样聪明的人总会陷入自以为是的偏执当中,这话本是说给卫庄听的,连带着提起这么个人来,才有那么一丝对于英才陨落的惋惜。言外未曾提及,淮阴侯对世上“其他人”的知之甚少,少到他甚至不知晓那时在侯府上撞见的故人,已经过世许多年。

韩信同样不知道的是,彼时他在长安唯一称得上朋友的人,其实是恨他的。


不同于心上人隐约萦绕在周身的所刻意误导的暧昧,君子之交从来都是由点滴琐碎拼凑起的完整图景。全身回溯过往的人不曾留意到沉积许久的感情,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更何况大事已了,已然实现过“抱负”的人或多或少会陷入某种程度的低潮中。

张良恨上韩信的时候,大抵跟刘邦埋怨他不来解围的时间相近,都是从陕县的仓皇败北开始,彼时他毫无选择地背负上人生中第二段仇恨,连带着众人的份一起。刘季隐约猜得到彭城发生了一些事,而张良显示出前所未有得平静和冷漠,汉王看不出那究竟是山雨欲来前的静谧,还是主动切断与尘世间联系的冰封,于是他尬笑了两声便开始骂起了项羽,还有没能来即时救援的韩信——这总是出不了错的。眼见那时张良浅色的眼眸中翻涌起某种感情,汉王暗自揣测着自己大概是没有骂错的,索性将田家和也骂上了一遍,最后骂遍了天下人,好像这样就能给自己的狼狈相狠狠出了一口气似的。

但所有这些厌恶、憎恨和怀疑的负面情绪,都与韩信这个人本身毫无关联。他此生总是牵扯到一些说不明的理由当中,叫旁人看不过眼,所有人偏又对此心知肚明。

“既然是旁人,理他作甚。”韩信这样说的时候,也不能理解张良已然亲口说了无数次的厌恶到底是种怎样的情感。“能过一日就一日吧,无所谓了。”他困在长安许久,从没碰到过什么顺心的事情,连唯一值得期待的人也许久不曾出现。张良漫无目的地与卫庄谈着天提到这个人,顿了顿,微启的唇饮了口水,他还是没有鼓起勇气提起自己心中憎恨的缘由,哪怕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哪怕卫庄已经再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怎么不说了?”卫庄始终安静的听着,见他望着自己,又靠近了一些,替他系上了披风前襟的扣子,“累了?”

张良那时已日渐羸弱,时常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疲惫地阖上了眼,任由他将自己抱了起来,环着他的脖子轻轻地嗯了一声,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卫庄怀着默契不再开口,只将人抱到了暖炉旁,说那睡吧。


即便韩信是个不讨喜的人,卫庄也找不出恨他的理由。正相反,再早些年的时候,韩信甚至曾救过他一次。他离开时已不甚清明,许多没说出口的话,事到如今也没有重提的必要;而个中的误会与张良那些不必要的自责,也是在搬进栎阳后,才开始一点点的明朗起来。张良不说他也猜得到的,许多年的时光早已让彼此摸清了性格中固有的顽疾。始终说不出口的话,他想他是知道的:与迁怒一个不相干旁人而生的恨意相比,他更恨自己。

卫庄死是在回阳翟的路上。



(二)


很多缘由是无法提及的,就像他自己明明随这人登上归途,起初却一直不见着,也不过是因瞥见在寒光下映出的面容。

倒不是觉得半面白骨的惊悚可怖,只是时刻提醒着自己死生之间无法跨越的隔阂。他自认那时更多是怀着好奇的,很想知道自己所留下的一切是以何种形式终结。他猜那个人大概是死了的,至少也会是远离所有喧嚣,至少天下纷争尘埃落定。

但看到张良这种样子,活生生回到十几年前,卫庄甚至不清楚究竟是十几年前,时间于他而言早已静止,平川上的日子循环往复,再去计算也了无意义。那份好奇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他开始说服自己,留下来不过是为了抚平爱人放不下的仇恨。欲望无止息,人总是会这样一点点地为自己寻找理由。


初初脱困的魂体力量有限,卫庄时不时陷入沉睡,唯有在夜晚来临之时,方才不止于往日的薄弱,他循着鲨齿的气息轻而易举地出现在张良的视线之中,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从曾经的武器中获得了不同于往昔的力量。他随张良回了陌生的都城,却在院落外止步不前,飘荡在陌生的街道上。

大门是敞开的,没有什么看守的人,张良一个人坐在院落里,也没有邀请别人进门的意思。卫庄便站房檐下扣了扣门。张良偏着头朝这边望了一眼,笑了起来。卫庄就此进了门,忘记自己不过只想远远地看一看罢了。卫庄紧盯着张良的眼睛,双眸有些浑浊和疲惫,他确定自己又看到这人的曾经。

像极了卫庄将从博浪沙拖回来的那个张良,既不说话也不动,安静却又了无生气,仿佛一具活着的尸体。彼时儒生将自己尘封在地下,不见天日的环境让皮肤失去了血色,不食不饮了数日,干枯的血肉终于再也撑不起身躯,落于满地的尘埃灰烬之中,那或许正是儒生的愿望。而眼前的的张良与那时有又有一丝不同,他完完整整地立在卫庄的面前,靠在树下提着酒壶,颇有些懒散的神色。卫庄想起那个循着自己的计划走下去的霸王,面无表情地控诉着自己年幼时度过了多少困苦的时日,他那时也是用这样的眼神望向自己,而后一挥手,用长矛刺穿了自己的胸口。卫庄低着头看了一眼,左胸仍留着那时的伤口。

卫庄转身坐在了这株树的高枝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一切,决定就此安定下来。既然已经为眼前的人驻留,来时路便再无回头的可能,他的的确确生出了些留恋。


但张良并没有像那个破釜沉舟的人一样,反而在酒醒后变得开朗许多,时常与人走动起来。萧何和刘邦都是常来的,时不时的说起长乐宫的进展,或是一些朝堂上的琐事。卫庄平日就坐在高枝上,在落雪的枯枝里懒洋洋地听着所有,渐渐也熟知了久违的时日与局势。后来天气转暖,冰霜再挂不住,化开成水聚成一片树下的泥泞,又凝结成了冰。张良领着客人坐到了里屋围炉,卫庄就在房门后,自顾自地与剑架上的鲨齿交流。他从前尚未能感受到的波澜,如今都随着剑身的抖动一一显现在眼前。

但在屋子里只有张良一个人的时候,他还是会露出那种表情,半瘫倒在床榻上,连掩饰也觉得疲惫。卫庄看着面前的人面色一日白过一日,唇色渐渐透明,更验证了自己的看法:他的左司马大人已经和那个青年一样,走到了复仇的末路。从留恋到担忧,卫庄无法容忍自己袖手旁观,哪怕他始终不曾后悔,六国复辟从开始之初便是一场无果的追逐,亲眼见到这份代价之时,仍会产生一些悸动。

“子房...”人总是自己为是地想要去改变什么,他唤着那人的名字,第一次试着入梦,对于他这样自幼勤奋又有天赋,于鬼谷又时常涉猎些奇闻异录的人来说,放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样的方式于他而言不难,却因为无人指点而危险了许多。好在他的力量随着时日蓄积着,流水般悉数倾注到了指尖。他笨拙地一个人探寻着天地之法,妄图改变着自己所种下的果实。


(三)


梦境是个虚妄的世界,他孤身闯入了陌生的街道,才发掘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他所熟悉的。紫兰轩前的石板路沾满青苔和雨水,耳边还有淅淅沥沥的声响,他站在空旷的街道上推开了院落的大门,沿着记忆前行。楼梯上洒落着斑驳的阳光,卫庄将淋湿的夜行衣搁置在旁,踏在台阶上的每一步都踩出了嘎吱的声响。

楼上隐约传来的笑声和交谈声愈发清晰,卫庄单手贴在门上,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猛地一推,连风雨都变得安静起来。

“庄兄?”熟悉的声音出现在面前,卫庄睁开双眼,韩非正侧卧在桌案后,张良和紫女都成了少年时的模样。可他怎么也看不清这些人的脸,卫庄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忘掉许多岁月。

“庄兄莫不是掉进了水池里,怎么浑身都是湿的?”青衫少年歪着头,奇怪地望向他,一旁的姑娘掩着唇笑了起来。卫庄看着几个空荡荡的面孔流露着熟悉的神情,满是说不出的怪异感。他没有回答,默默地走向了窗边,又回头望了望。那些面孔都在盯着他。

  

他用力推开了窗。

再回过头的时候,流沙最初的人们已悉数消失无踪。窗外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雨,透过缝隙洒进来的阳光仿佛只是错觉。风一吹过,周身的场景便燃起了大火,他用自己的意志影响着虚妄的城,却无法找到世界的主人。一阵风吹过,他便被卷着带回了现世中,手臂里环着的人已经悄然拧着眉,缓缓睁开了眼。


床榻旁的暖炉在昏暗中燃着,劈里啪啦地柴火声和着风。张良半窝在冰冷的怀抱中,眼中的身影不甚清晰。张良经常看见这样的影子,在他的梦里,即便那人就站在他的身前,面容同样是模糊的,而如今他眼中的衣袖在火光下无比清晰,干枯的血迹和其中隐匿的白骨都是从没见过的模样。他面上的温度,冷得像是冻了整个冬天的冰。

“...”大概是伤了风,张良出口的话也是含混的,他用手背遮在唇齿前咳了一声,挣扎着又问了一次。“是你吧?”


卫庄悄然起身,转身走到了帷幕前。身后张良的声音始终是微弱的,他听得一清二楚。

“起先我只当是当是别人的随口胡诌,后来盯的久了,竟也能看到些震动,还以为是幻觉。”他说的温柔,还时不时夹杂着些咳嗽声,听在卫庄耳里格外的刺耳。

卫庄听他一个人自顾自地说着,缓缓地回头望了一眼。羸弱的人半撑起身子,咳得倦缩了身。也不是对着他的,仿佛只是在对着虚无倾诉着。但他发现张良正在尽力望向他——或许是在望着火光,亦或许是在透过火光望向他。目光只交汇了须臾,卫庄匆忙扭过头,仰了起来,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坐回床榻旁,用余光撇了过去,小心地将手掌搭上那人的双眼,延揽着那人入怀。

“庄兄?”他下意识地拉住了卫庄的手臂,又缩了回去。而逝者感受着指骨上沾染了几分湿意,全身都轻轻颤抖着。张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正是风寒的佐证。他偏着头望向自己右手,鬼谷的曜戒火焰的映衬下依稀泛着光亮。卫庄闭上了眼,掌心的睫毛无声地扫过,他便顺势轻轻蹭了蹭眼角的湿润。

张良用双手向下探了几分,忽而周身都被暗淡的气息笼罩住,连火的暖意也消失不见。夜色总伴随着禁锢感,他能感受到那种来自大地深处的压抑和疼痛,明明每寸皮肤都在叫嚣着不满,他仍觉得有种莫名的安心的氛围,于是试探地将自己的手掌覆盖上宽厚的骨节,半抚着环住了那人的手腕。

卫庄用食指托起他的下颌,俯身轻轻吻了吻他的唇。

他的吻也是冰冷的。


“你在发热。”张良听见那人的声音里填了一份忧思。他浅浅地笑着,以此回应身后人显而易见的焦灼,又一次陷入沉眠。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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