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美非主流 自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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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聂/卫良】0.言外

WARNING!

极度OOC,无逻辑叙事,角色死亡有,全员深井冰晚期预警。

盖聂中心,政聂/卫良。算是番外线,前篇有微改。







        1.

        聚散终有时。

       盖聂追随蜃楼重新回到桑海,东巡尚未开始,想必也不会太久了。海风带来的湿气让小镇弥漫着闷热,躁动不安的气氛扩散开来。蜃楼在中元节后两天靠了岸,那天恰好是白露,而他如愿赶在始皇前接到了天明。


        失火是在傍晚时分,火势从临海的三省阁烧起,借着海风一路向西蔓延,盖聂保持着一个剑客的警觉,孤身一人从山下直奔小圣贤庄。伏念见到他和墨家的人匆匆忙忙赶上山来,沉吟了片刻,说是天气太热,一时失察走了水,不想还惊扰了掌柜的和诸位,真是过意不去。说着朝庖丁拜过,又挡在了颜路身前,有意摆出一副威严的架势来。当时火势仍是旺的,小镇上的人被吵嚷和冲天的火光惊醒,匆忙而至的救援却被当家的拒之门外。盖聂看见颜路朝着高渐离使了个眼色又摇了摇头,心下一沉,庆幸天明少羽没有跟来。他一个人调头赶下山的时候,不出所料撞见了故人。


        “他们都说先生若是在桑海,那便一定会来。”坐拥天下的男人穿得随意,像是个闲情逸致无处挥霍的贵公子,一掷千金作弄着无聊的人们,只为博佳人一笑。“先生果然一点都没有变。”

       盖聂向前跨出了半步,拇指紧贴上剑柄,这是他多年不变的起手式。

        “多说无益。”


       侍卫人数并不多,为首的人抬着半只手臂,队伍自动让出了一条路。嬴政并没有围捕的心思,如果说曾经有,那如今也已散了念头。

        “先生何必动怒。”他笑了起来,这份笑容许久没有在他的面容上出现,但只这一瞬,便将盖聂拉回了十年前,“朕若是说此来不过是见山上大火,先生可信?”

       盖聂握上木剑,努力将那个英姿勃发的年轻王者从他的脑海中抹去,思索着突围出去的最佳方式。


        “算了。”对面的人忽然摆了摆手,厌恶极了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他轻摇着羽扇向前走去,身后的侍从们也陆陆续续地。盖聂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好像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陌路人,耳旁满是布料被风吹起的声音。一如他离开秦王宫的样子。盖聂下意识地想,他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剑圣自嘲起来,自己不也没有吗。初入夜的天边还有些红,亦或是山上火光的映衬,盖聂回过头,那人身上披上了一道金色的余晖,仿佛是不怒自威的天神降临人间。他想他不该回头的,可那个人也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他。两人沉默了许久,盖聂生生将自己的手指掐出了粘稠的痛感,仍没能说出一个字。

       “先生可还有事?”那人的声音依旧带着笑意,仍像一个年轻的公子对待护国能臣那般谦虚地,小心地请教着,生怕自己那句话说错了什么,惹了自己亦师亦友的帮手不快。

       盖聂想他应该说些什么,微微张了唇,又不知从何说起,他真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半生都没能学会如何去打破冷场。

       “天明...他还好吗?”那人拢了拢衣袖,见他不语,索性眺望着的不远处的蜃楼。一年不见,反倒让两个人都冷静了许多。

        盖聂犹豫着,还是回答了那个人,“他很好。”

        “那就好。”那人轻舒了一口气,决意不做停留。


        所谓爱情,大多抵不过时间的消磨,更何况他们还身怀理想。渐行渐远的理想。

        王者依旧是那个王者,剑客依旧是那个剑客,两人在一个不该相遇的时间擦肩而过,假装夜色下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梦一场。


        2.

        理想是会害人的,比如那天晚上还是死了很多人。

        盖聂重新安顿好两个孩子已经是第二天,路上的人都是惶恐的表情,秦律禁止人们私下议论,他只得又一次奔向了小圣贤庄。门廊已成了漆黑的焦炭,墨家的人不知所踪。盖聂从不为什么决定后悔,只是下意识地想到了那个人。如果当时自己能够转身,不知是否能救得一二性命。桑海到底成了是非之地,东巡在即,保险起见,他决定回到榆次。天明不愿放弃寻找墨家诸子,更不愿放弃他的师公们,盖聂说好,心里默默赞许着,转念又忧起这孩子如他父亲那般困于情意未尝是好事,言道那便先去寻范老先生吧,而后再做商议。少羽附和着,终是让少年应下了这个折中的选择。


        小圣贤庄烧得一干二净乃是盖聂亲眼所见,所以当项梁说出全庄死得连骨灰都不剩时,他也并没有太多的讶异。少羽不肯信,问道那总有不在庄中的师兄们,为何无人来寻。项梁面露难色,话也说得吞吞吐吐,朝着盖聂使了个颜色。盖聂咳了咳,便跟天明说昨夜伏念有所保留,想必儒家定有不能言说之事。项梁点了点头,说逍遥子已经去了下邳,你们去那里寻他们吧。

       “那其他人呢?”少羽疑惑地问,“盖先生昨夜不是与高先生等诸位同去儒家探查的吗?”

       “这嘛...”项梁顿了顿,“应该也是去了下邳,说是张良先生在那边儿。”

       “太好了,那我们也去找三师公吧。”天明欢呼着,拉着盖聂的衣袖。盖聂点了点头,应了下来,可身旁项梁犹豫的话仍在耳边,他忽然从心底升出了种不详的预感。


        剑圣的预感一向很准,两个孩子睡下后,项梁才告诉他桑海城的变故。儒生们捍守藏书阁,两位当家的已经与数万卷竹简一同化为灰烬。还说若是盖先生前去下邳,不如暂且不要讲给张良先生。盖聂不解地看着他,项梁叹息了一声,说张先生早些时日已经离了儒家,说着又压低了声音,这件事您也先别告诉那俩小子。

       盖聂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方才明白嬴政为何而来。只是有些不解,按说他所带的人并不多,个中多少有些蹊跷,疑点尚不明晰,盖聂决定走一趟下邳。


        项梁不知道具体地点,幸而下邳是个很小的地方,找一个名满天下的人并不难。出人意料的是,他们被拦在了门外。

        “小庄?”盖聂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师弟,两个孩子谨慎地跳到了一旁。卫庄比了个嘘的姿势,将手指轻轻抵在唇齿前,撇了一眼两个孩子,将几人引到了前厅,还有久违的逍遥子和雪女在。


        他的口信对下邳的诸位并没有什么震动,稍晚的时候,卫庄单独在他面前摘下了中指的戒指,放在盖聂身前的桌案上。

        “做什么?”盖聂不解地看着他。

        “为什么不杀了他?”卫庄注视着他的双眼,锐利的目光有些灼热,让盖聂不自觉地回避着。

        “谁?”,他明知故问。

        “秦王。”卫庄还在用那个人许久之前称谓。


        “我以为你知道。”卫庄的手指叩在戒指旁,敲了敲桌面,“历代鬼谷弟子为何纵横相杀至死,你该当比我更清楚。”

        盖聂撇过了头,又将戒指推回到对面人的身前。


        “你拒绝?”卫庄穿过众人的疑惑的眼神,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等待着他的解释。


        “我拒绝。”

        盖聂握着木剑起身,他的离开从来不是为了逃避,但这一次他忽然动了离开的念头,彻底的。


        3.

        一横一纵,一死一生。

        立场相同未必代表着伙伴,殊途也未必代表着矛盾。鬼谷如是,道家亦如是。天宗晓梦早些时日败于逍遥子之手,自此封了秋骊不再问帝国是非,一派宗师仍是随着章邯将军征战伐戮。逍遥子离开人宗加入反秦联盟,本是同归。卫庄在见过他手中的拂尘后方才肯定,鬼谷子的做派亦是如此一正一反立于不败之地,有死方有生,自伐自戮亦不失为一种策略,以退为进,有时更能有所回旋。

        所以他与盖聂直截了当地摊了牌,告诉他自己并不愿做被命运支配的棋子。


        “我还想你怎么会回韩国。”盖聂倚在门廊前的石碑旁,少见地饮起酒来。

        “进鬼谷那年就知道了。”卫庄抱着剑,从不曾离手鲨齿被他立在身前,连同不合意的剑鞘一起。“原本还不信,亲眼见到你才信了。”

       他看见盖聂耸了耸肩,而后歪着头,像是找不到去路的一滩水,在烈日下等待着被晒干的命运。这是卫庄第一次看到盖聂笑起来的样子,一时间以为是阳光太过刺眼,自己花了眼。


       “你知道师父为什么选了你吗?。”盖聂叫住他。

        这实在是个可笑的问题。卫庄没有回头,但他想盖聂的眼睛一定包涵怜悯和自责,好像他作为剑圣的这辈子永远对不起这个世界一样。

       “他选的是你吧。”卫庄自嘲地笑了起来,“从头到尾都是你。下山时我就知道了,他那时候叫你入秦,太过高调了。”

        太子丹入秦为质,先代鬼谷身功成身退,他终是向着秦的。


       可两个弟子却都偏离了最初的预设,连横者事楚抗秦,合纵者保护着墨家巨子。自以为可以操纵天下的鬼谷子,也有看不透的人心。卫庄想自己被选入谷的那些理由不过都是些屁话,他的师父只是看中了那个深深地厌恶着故国的少年,看到了他眼中的不甘和愤恨。可他既不恨鬼谷子,也不恨他的师兄,更不恨那个无情无义的九公子。

       “操纵着别人仇恨的人,自己却不了解个中滋味,是不是很可笑?”卫庄挑着眉。

       “小庄。”盖聂挣扎着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努力想要解释些什么。


       “你接不接受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他摆了摆手,头也不回,二十年前就已知晓的道理,本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他自入谷时便被他的师父视作剑圣的磨石,他从来都知道,并安然接受着。

        哪怕那个人只不过想要他在适当的时候死在师兄的剑下。

        鬼谷子实在对他很好,在他最需要摆脱愤恨时出现在他面前,又在他满心怀着不可能的理想时及时消失,他在他生命中的时机是那样的恰如其分,刚刚好到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可以替代的人。所以他依照师命赴了命中注定的一战,想他大概会死在盖聂的剑下。从一个秋天到另一个秋天,故国故人散尽,少年的理想在铁骑下破灭,让短暂的相遇显得格外可笑。就连他本以为会是与众不同的那人,到底还是成了万千失败者之一。他亦如此。


        可盖聂没有来。

        他从天明等到星夜,便不再等了。盖聂没有来,这场生死相搏便失却了所有的意义,本该被仇恨操纵的少年转身玩弄着别人的命运,他想这大概也是一种默契,他的师兄有着那样的天赋,想必会比他更早了解师父的用意。


       但这一战并不止于纵横的生死与鬼谷的传承。所谓高明的棋局,能让身在局中的人明知是局也依然会走下去。卫庄同样渴望着这一战,远不止为了证明少年有能力摆脱命运这类无聊的理由,还为了他破灭的理想。


        4.

       卫庄告诉张良盖聂接到两个孩子时,半举着汤勺的儒生端着滚烫的苦药一饮而尽。卫庄想了想,还是将小圣贤庄失火的事告诉了他,只瞒了庄内的人如何。卫庄以为他会哭,至少也该是红着眼摆出那些手抄卷来默默的翻过一遍又一遍。可他什么都没有做,像个木偶娃娃一样乖巧地吃着饭,儒生的心思一如往常地猜不透。阁上那卷黑龙卷轴早已随他离开儒家,卫庄本想笑秦王迟了一步,可着实未曾料想会牵连无辜诸人葬身火海。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最了解张良的性子,有些话,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说。


        “卫庄兄若是没有别的事,就先请吧。”张良平缓地吐出几个字来,仍沉浸在被驱逐的困乏中。似乎所有的苦闷与悲伤都该由他一人承担,张良不愿与人分享这些回忆,他想这大概是他的报应。

       离开的那天伏念吩咐人将他所有的物件一件一件地装好,用车整齐地拉到了了庄外,张良没拿。天上下着雨,他便淋着雨,伏念也淋着,颜路将伞扔在地上见证着这场对峙,每个人都是狼狈的样子。

        “张良先生。”

        他的师兄第一次这样叫他,他一向能言善辩,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与伏念争执,沉默只是冷战的开端,唯有离开才是终结。

        张良将凌虚放在潮湿又冰冷的地上,郑重地将双手举过头顶俯身跪别,就像离开淮阳的那天,他的老师连门都不曾拉开,隔着窗应了声。

        “师兄,”他最后一次叫他们。本想说句保重,开口又觉再说什么多余,半张着唇一个字都出不来。

        “子房。”颜路唤了一声。张良回过了神,拾起了凌虚,前方是一命换一命的以死相博,身后是故国的漫天火光,再没有回头路。他以为离开便是解脱,不连累才是最好的成全。

       伏念不止一次地与他说君臣父子,想来早有决断。他也不过就是争上一争,哪怕重来一次,该留的人会留,该走的人还是要走。


        “我先走了。”卫庄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张良咬着唇问,“盖先生可还说了什么吗?”

       口是心非,卫庄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没有,细节他也不太清楚。”他也没提秦王的事,但东巡早已天下皆知。

        “是吗?”张良轻声问了一句,笑起来和哭着也没什么两样。“替我和盖先生说声谢谢。”

        “嗯。”


       卫庄端着桌案,带上了门。他说先养好身体,别想太多没意义的事。声音从门外传来,低沉声音像是责怪,又莫名地令人安心。张良独自靠在门后,终于在独身一人之时卸下了所有的伪装,用手遮住了半张脸,微微有些瘫软。筋脉尽断不过是代价,刺杀失败算是意料之中,也总算尝试过,这种世道里,妄想着凭一柄剑做些什么本就是笑话。他的老师是对他说过一次的,毫无意义的挣扎不过是浪费生命,他那时回说人总要有理想。淮阳的先生不屑一顾,说那就随你吧,他以为老师是叫他不要怀着不切实际的理想走错了路,如今想起,或许只不过是叫他不要挣扎罢了,选定了一条不归路,付出的所有代价也不过是意料之中,若是连自己都质疑起代价,那这一路的磕磕绊绊又该走得多艰难。

        张良一合上眼,伏念的脸浮现再眼前。还真是和老师一模样,张良苦笑着,他已经背负着那么多人生命和鲜血前行,再往后也不过是又添上一些罢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张公子早就死在了新郑,活下来的人灰暗中是遥望着故乡,成了和着血泪的复仇者。


        5.

        要他离开的是伏念。要他留的也是伏念。从淮阳到桑海也不过数年时光,伏念却在也找不到张良曾经乖顺的模样。


       像他这样的一个人若是决定了什么,旁人是拦不住的。

        “你师弟是你师弟,你是你。”那时他们的老师毫不在乎地过活,还嘱咐了伏念也不要去管这些事。“你拦不住他的。”

        “老师若是不让子房离开,子房自然不会离开。”伏念自觉这算不上什么多余的同情心,他不是什么圣人,可那毕竟是他的师弟。跨出门便是战火纷飞的世间,再无一丝安宁,他只是见不得他深陷泥泞,不谙世事的少年平白染了一身纷扰。

        “哈?”儒生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将书卷交到了伏念的手中。“所以你不是他。”

        “你到现在都还不明白他为何来儒家吗?”他叹息般地望向远方,“罢了,你还年轻。”儒生看着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接班人,眼中闪过一丝闪烁,“若是有天我不再了,你便带着颜路离开这里吧。”

        伏念不解地看着自己的老师。“老师这是何意?”

        “你该回桑海。”儒生轻摇着羽扇出神,北望是一马平川,直到东海才是尽头,“那是属于你们的故乡。”


       那时伏念并没有想到,自己与张良重逢会在故国。他隐约觉得这是师父的深谋远虑,大约是为了纠正曾经的错误,亦或是在铺垫着隐秘而不可闻说的某些事。王翦将昌平君的头颅高悬在都城,他与颜路背起行囊,去寻找那个传闻中的师叔。张良依旧安静地落下棋子,伏念却觉得已经有什么东西变了。


        或许是因为年轻的浅薄,或许仅仅是因为年岁的差距,他始终觉得张良怀着一种根深蒂固的偏见,同窗时不曾显露的,都在小圣贤庄迸发出来。都说少年的时光会在生命里根深蒂固,伏念常常觉得,他们之间的矛盾可能就是来自这短短四年年岁的差距。颜路掩着唇笑他,说哪里是四年,旁人都以为你们差了十四年还差不多。伏念只得略带气恼地地加重声音,子路,我在说正事。

       “好,好,你说。”二当家毫不在意地打扫着书柜,三心二意地听着。

       “比如对帝国的偏见。”伏念背着手,眼里满是忧虑。“对抗帝国,最终受伤的只会是他自己。”

        “师兄当真觉得子房会认可这位陛下?”颜路转身指了指上面,“若是当初齐王不降,师兄还会认可始皇陛下吗?”

        “若是齐王不降,当初我们还会入小圣贤庄吗?”伏念反问道,一时间又让空气陷入了安静。


        “不知道。”颜路放下了手中的浮尘,换上了严肃的表情。“我只知道,若是师兄当初随师尊一同而去,子路定当生死不离。”

        “我的一人信念如此,并不求儒家子弟相随。”伏念颤抖着捏紧了拳,“这样的代价,不值得。”

        “师兄这是何意?”颜路站到了他的面前,“儒家子弟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伏念的眉头依旧是拧不开的结,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时他只说也许是他自己想多了,始皇既然当初许了齐国的降书,便不会再来寻齐的宝卷,但转眼还是遣散了生员。张良不是学生,却是第一个。他不在桑海,再回到儒家时又成了最后一个。颜路掐着自己的指尖,目送着一个个离去的儒生,盼着张良回来,又盼着他不要回来。

        “早知今日,当初便该拦下他的。”伏念自嘲地笑了起来,“他本不该出师,不该到桑海来。”

       “你拦得了吗?”颜路依旧淡定地翻晒着他的花花草草,这座临海之城正是挂起海风的季节,混杂着闷热和海盐的咸味的风吹来,还有徘徊的海燕。快要下暴雨了。

       伏念仰着头望了望天空,不愿离去的儒生过了半数,他肩上的责任无法放下。

        “师兄。”颜路抚上了他的肩,他像是开在角落的花,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便能散发着安心的气息。“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选择。”他将手指插入伏念袖扣下紧握的拳,从覆盖逐渐摊平,直至十指相交。“同生共死,我们说好的。”

        “子路...”

        伏念握紧了他的手,“我只是在想,值得吗?”


        6.

        卫庄将暂别说出口的时候,张良只是依靠在门廊旁远远地望着他。他大概猜得出他想要去取秦的黑龙卷轴,但他早已失去了所有劝阻的立场——从他义无反顾地离开儒家那一刻起。

        所以他只是那样看着将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人潇洒地转身,连一句再会都没有说。光影穿过枇杷树的间隙,斑驳地映在书生的脸上,他所能做的只有目送一个又一个人离开,十年不曾变过。

        卫庄却没有在下一瞬消失在他的视线当中,倏然闪现的剑客拦在了庞大的身躯前。

        韩地的勇士同样向前跨出了半步,虎口卡到了剑鞘与剑柄之间的缝隙,轻轻一推,便露出了寒锋来。

        “你要拦我?”

         盖聂将半柄宝剑横在身前,沉默不语。

        “就凭一把断了的剑?”卫庄毫不退让,挥剑抵在了残剑的正中间。

         “你会死。”盖聂说,“你的自负总有一天会害死你。”他自出山起便做了帝国的侍卫长,这世上大概没有比他更了解蜃楼。

        “你以为我怕死?”卫庄端起了手臂,将盖聂逼至墙边,“将要继承鬼谷遗志的人就是这样魄力?”说着他颇为玩味地将剑鞘掷在一旁,轻佻地笑了起来,“还是说,你怕我杀了他?”


        剑客最善用剑,面对这样一种质问,盖聂自然而然选择了对峙。

        “打败我。”

        盖聂用力以剑刃相抵,握着断剑的掌又坚定了许多。将场景拉回鬼谷上演过千变万变的从前,少年之间的搏斗总是同一个人的胜利,卫庄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不厌其烦地进攻着。

        “这柄剑,你无法折断第二次。”处于上锋的人终于用剑刃卡在了鲨齿的齿锋中,与机关城那时不同的是,这一次换做他主动。

        “这才是这柄剑原本的模样。”盖聂的语气听起来总像是怜悯,卫庄愣了片刻,又拧紧了眉用力一折,果然无法再如当时那般将它折断。

        “就算如此,你也挡不了我。”卫庄一扬手,架着剑连同对面的人,一同逼得退后了一步。“若定要一战,败的人决不会是我。”


       “小庄。”盖聂退后一步,将剑身抽了出来,将残虹收入了比剑锋长了一倍有余的剑鞘中,徒留卫庄持剑刺向自己。

        “师父要留的人是你。”


        旁观了许久了的书生缓步上前,肩并肩地站到了对侧,双手叠放着举过头顶,朝着他拜了一拜。

        “盖先生,”张良深深吸了一口气,“庄兄并没有要去刺杀秦王,要杀他的人,此时已经快到了蜃楼。”卫庄面无表情地收了剑,默认般地撇过了头。“高渐离两日前就上路了。我还要问你,他怎么会你的剑谱。”

        “百步飞扬?”盖聂恍惚地想起了许久前的一个人,“还请张先生暂时替我照看天明。”他只留下一句话,飞身便奔向马厩。不管能不能阻止那个人,他都必须试一试。


        “我走了。”卫庄目送着他的师兄远去,转身对染着风寒的书生说,“好好照顾自己。”

        张良低垂着头,并不敢看他。能够阻拦卫庄的人已被他亲口劝走,而他又一次讲友人送上不归路。

        “就算不能带回来,至少也能毁掉一卷。”卫庄拍了拍他的肩,流沙即便只剩下一个人,也依旧存在着。

       蜃楼不日将至,这已经是最后一次机会,张良不得不赌一次看看,哪怕代价是他最后的故人。轻轻扯着衣袖的手指放了开来,他拖着疲惫的身体目送故国的伙伴离开,别无他法。

        “我在曲阜接应你。”张良轻声说,这是他所能做的最后的事。


        7.

        世上的藏书楼本就不多,每一个都守着或多或少的秘密。张良曾在小圣贤庄的藏书楼放下又又带走一卷宝卷;却不知楼中还有另一卷随着一众儒生陨落同化为灰烬。鬼谷没有秘密,却有两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箱子。卫庄第一次回到鬼谷时打开了属于自己的一个,第二次则打开了盖聂的那一个:里面是空的。

       可他还是拿到了横剑法,门外的木阶上,还有鬼谷的戒指,随意地散落在地上,布满了灰尘。


        那不是属于盖聂的那一本。

        盖聂早在出谷时便带走了他的剑和剑谱。青锋三尺,他是举世无双的剑圣,却杀死了他亲手传授的学生。习了百日的学生死在他的怀里,跟他说对不起。盖聂以为自己这辈子对不起过许多人,那人本该是最后一个。


        “是先生教了他百步飞扬。”玄服冕旒的人用拇指抹了抹下唇,擦去脸上迸溅的血迹,“可他还是败给了先生。”

        盖聂轻轻地将怀中的人放倒在地,手中的利刃从他的身体中抽出,鲜血与本就红艳的地毯混为一体,些许凝固成黑色沾在盖聂的玄服上,远看只叫人以为是华服之上的暗纹。“我说过,不会让任何人杀你,”他说着咬紧了唇,“陛下。”

        “有先生在,自然无人能伤朕。”秦王一步步走下阶陛来,捡起了已经滚到一旁的残虹。“可惜了这柄好剑,跟错了主人。”

        盖聂没有与他对视,垂着头抱起了安详的刺客,倒退着步伐步出大殿。宫女才敢一拥而入,抹去殿内血腥的气息,还带走了他怀中残破的身体。盖聂凝视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上面满是抹不去的粘稠,腐朽的气息掺杂着铁锈的味道,在闷热的夏天中发酵,格外地令人反胃。他在阴霾的空气中晃了神,才想起自己该去洗漱一番。


        “烧了吧。”秦王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后,踢了踢他丢在地上的衣物。

        盖聂背着身从水中站了起来,水池只有半身高,他转过身,却刚刚好对上那人的眼睛,在半悬的烛火下闪着光。

        “先生可是后悔了?”帝王早已褪下了华服,甚至未着冠,半跪在岸边将他拥入怀里。他的双手攀上盖聂的背,衣袖尽数被背上的水渍打湿,便干脆顺势前倾着,与剑者一同跌入了水中,溅起了三尺高的水花。

        “后悔吗?”帝王转身用将人禁锢岸边,不容置疑地在他耳边质问起来,鼻息和声音在盖聂的颈侧喷薄着,又在不经意间变成了啃食。盖聂伸出一只手,捏住了王者的后颈,将人拥在怀里。

       “没有。”他的回答坚定又短促,毫不犹豫。

       “真的?”

       王者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了一些,用拇指拂过他的双眼,而后又轻轻地吻了上去。他很喜欢凝视着盖聂的双眼,纵然他从来都看不到任何波澜,无论是在尽然情欲的巅峰,还是在为他打扇的午后。

       盖聂主动贴上了他的唇,无声地回答着。王者终于满意地笑了起来,扯开了自己的发带。青丝散落在盖聂的胸膛,与他的长发交织在一处,有力的指骨插在其中,又一点点顺着赤裸的身躯抚过。

        “宝剑配英雄,朕命人重新铸了残虹,日后便是先生的剑,可好?”

       盖聂任由自己放空,王者的倒影随着他的瞳孔不断扩大,最终填满了双眸。他闭起了眼,全身心地迎接着王者。

        “好。”


         8.

        “请把这封信传给盖先生。”张良犹豫再三,最终决定在桑海设伏,“通知隐蝠带上无双,不要带太多人手,烧掉公输家的机关阁后迅速脱离。”

       “张公子。”白凤犹豫着,“我们的人对上蒙恬没有太大胜算,何不直接去接应卫庄大人?”

        “庄兄此去不宜声张,若是大张旗鼓的去,怕是反而会害了他。东巡在即,帝国同样会格外小心,无论我们如何布局,罗网都有能力查到。”

        “张公子的意思是...声东击西?”白凤皱起了眉头,暗自决定还是不要告诉赤练比较稳妥。

       “并不全然,”张良摇了摇头,“盖先生此去蜃楼,定会引起帝国的警觉,到时必会将保有蜃楼动力的机关阁作为重中之重,只怕流沙也难以招架。”儒生的指尖在沙盘中划过,推过了一座战旗,“所以务必速战速决,一击脱离,切勿恋战。机关阁以青石山玉砌起,还需以洧水引燃,为庄兄争取时间。”

       “若是蒙恬并不担心机关阁呢?”白凤仍有些怀疑,蜃楼的中枢机关皆非木质,引燃机关阁谈何容易,帝国甚至不需要担心他们的火攻。

       “蜃楼以洧水作为动力,一旦引燃便再无熄灭的可能。阁内存放的洧水,帝国赌不起。”张良冷笑着,脑海中浮现起一座又一座燃烧着的城。以牙还牙,或许才是最佳的手段。秦国以火石攻下了多少坐城,烧了多少座楼,便是不能全部讨回来,至少也该让他们一尝恐惧的滋味。复仇的火焰在他的眼中重新燃起,白凤叹了口气,觉得这样也好,至少不像刚刚从水中捞起来时那样无神,他是体会过一次的,有恨才有生存下去的希望。他同样是被仇恨操纵的人,对此他心知肚明又甘之如饴,利用与被利用,权看自己如何想。

       “别告诉红莲殿下。”张良将煮沸的水从火炉上取下,水雾随着倾倒出的汤药飘散开来,还带着苦涩的气息,“我是不是...太冷血。”


       “你没错,”白凤站起了身,“这是我们不得已的取舍。”

       张良长舒了一口气,端起茶碟的手还微微有些颤抖。

        流沙的所有人,自加入的那一刻起,便该做好牺牲的觉悟,无论牺牲的是自己还是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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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终于来了。”王者负手而立,凭栏远眺着不远处的蜃楼。“可惜来晚了一步,那个刺客已经死了。”嬴政转过了身,挑起了眉。他的双手卧着剑,下摆上还沾着尚未凝固的鲜血。

        “那人用的也是百步飞扬。可是先生教的?”


        “收手吧。”盖聂愈行愈缓,终于站到了秦王跟前。“张良已在机关阁设伏,你若出海,必死无疑。现在换掉原料,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张良?”嬴政缓缓抽出天问,“哦...小圣贤庄的余孽,博浪沙一击不中,还敢再来送死是吗?”他笑了起来,“先生前来告知,可是担心朕?”

       “朕怎么会死呢?”

       王者打了个手势,殿门便隔绝了阳光,阴暗的大殿只剩下对峙的两个人。没有风,连烛火都不会摇曳。“有先生相护,朕怎么会死呢?”


       “人都会死的。”残虹映出了盖聂的面容,“我们都会。”

        他像是说给对面的人听,又像是说给自己的一样,下意识地喃喃念着,“我们都会。”


       “这就是你离开的理由?”嬴政放声大笑起来,这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理由,“朕不会。”他昂扬着头颅,擦了擦剑上的血渍,直指自己曾经的臂膀。“先生说过,朕在,帝国就在。”

        “你疯了。”盖聂沉默了许久,终于回应了他的狂笑。

        “朕会证明给你看。”嬴政眯着眼睛,左脚向后倒退半步,右臂笔直地对准了来人。


         以箭招起剑,正是百步飞扬的第一式。

  -------

        “卫将军?”

        李斯刚刚扳动书架上的相印,便被寒意悄无声息地袭来,“好久不见。”

        “先生以为同样的招式,我会没有防备吗?”李斯僵硬地转过身,背过手按下了下一层的机关。铁栏从四面相继落下,熙熙攘攘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想必来赶来了不少人。这样的场景,倒是让他想起了一个愚蠢的将军,也曾设下了同样的布局。只可惜他不是鹰爪,李斯也不是姬无夜。

        “以身为质,丞相好手段。”卫庄一剑刺向了李斯的腹侧,穿身而过,算不得一击致命,意识和气息只会随着血液一点点流逝干净。卫庄握着剑柄转了转,痛得李斯满身冷汗,哼出了声。“你若是撑上一两个时辰,说不定还有救。”他头也不回地走进密室,隔着厚重的手套小心地取下了卷轴,一切都异常地顺利。

       “你...以为...还走得...了吗?”李斯抽痛着挤出一个笑容,房屋四面都燃起了火焰,“你看...唯一...出路......唔...就是水路...听说...先生......怕水...”

        卫庄冷笑着捏起了他的下颌,“你大概还没查到谁从博浪沙救起了那个刺客吧?”说着挪开了瘫倒的人,“也对,说不定你连那个刺客都还没查到。”他扳动了原本被李斯挡住的瓷器,另一道暗门应声开启,“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越掩饰,越会露出破绽?”

        “师...兄...说的?”李斯已经近乎虚脱,黑烟隐隐飘散着,卫庄的黑袍也已开始渗出汗水。

        “怕了?”卫庄重新带上了风帽,一头扎进了另一条通道的水池中,从他潜入到离开,也不过半柱香的功夫。


         9.

        少有人知,蜃楼的动力是存储在机关阁内的大量黑洧水。公输仇为保万无一失,在地下深埋了地下巢穴般的水路,还布下了极地寒冰与机关暗道。存放黑龙卷轴的这一条虽是后来才被李斯打通,但入口极深,若非凭借蛙人沉石之力,即便是善于泅水之人,也难以从这样刺骨的冰水中摸索出路。

       更何况李斯说得也没有错,卫庄原是怕水的。


        潜行者拖着沉重的衣物,出水时仍是悄无生息,黑暗中潜伏着许多危险,他已经格外小心,仍免不了惊动陆续入水的秦军,幸而双方都失去了视觉,卫庄混杂在诸多蛙人中,贴着石壁隐匿着自己的呼吸。又不知在黑暗中过了多久,陆陆续续的入水声才逐渐减弱。卫庄沿着石笋摸上了岸,小心地将袖口的卷轴收了收,刺啦地一声划破寂夜。火石点燃了手中的油芯,他方才明白李斯为何能够如此有恃无恐。

        传闻桑海的地下埋着一座迷宫,着实不假。仅是眼前的石洞便有十数个,哪一条道路通向机关阁,又是哪一条通向千机楼,皆属未知。身后的水面静如死水,卫庄深吸一口气,罩上了掌中的铜油盏,熄灭了唯一的光亮。

       或许等待才是最佳的解决方式。石笼一旦落下便再难打开,若是要救李斯,秦军免不了从这唯一的水路折返。所谓的敌对者,有时也会是希望的曙光。卫庄常年游走在乱石山林之间,露宿星辰,最擅长的便是潜伏;流沙在韩王安不知去向后从黑暗中浮现在台面,统领了故国的遗民,又经新郑一役声名鹊起,帐下的杀手远超旧时,诱敌捕猎一般的作战方式愈发纯熟,这样的方式于他而言并不陌生。他将自己紧卡在高悬挂在粗石锥之间,居高临下地观察着一切。

       秦军则一如他所预料的,像只庞大的巨兽,在黑暗的巢穴中懒散拍打水花,安静又浮躁。随着一声尖锐的破裂声后,火光陆续点亮了整个空间。李斯扎眼地被仰面抬在整齐的队伍中间,悄然朝着卫庄笑了一下。但也只是须臾的错觉,卫庄再定眼望着他的时候,帝国的丞相只是紧闭着双眼捂着自己的伤口,颠簸地远去。卫庄隐约间已经有些不好的预感,定了定神,仍是选择了秦军离开的那条路,随在曲折的道路上走走停停,他始终与先前的队伍保持了一段距离。


        “先生真是有魄力,这样还都敢跟来。”卫庄走向光明的一瞬,身后忽然落下一闪铁栅来。他藏匿在交错的石柱之间,李斯勉强坐了起来,命人一点点走进,不知是试探还是欲擒故纵。

        “我知道先生在这里。”他见没有人回答,李斯又命人上前许多,距离遮蔽卫庄身躯的巨石也不过几步之遥。

       “报告大人,没有发现人。”卫庄在士兵上前的一瞬跳上了壁顶,又一次潜伏在上空的死角。


        李斯眯起了眼睛,竟香是有几分失落,命人上前朝着铁栅内扔了火把。几声清脆的撞击伴随着火光在黑暗中烧了起来,久久不曾熄灭,卫庄凝视着来路,才发现洞中蹭了满身的湿滑水滴竟是粘腻的黑色,还泛着光亮。

        “既然如此...放箭。”李斯沉思了片刻,微微偏了偏头。一旁的将士扶着他躺下,又打了个手势,霎时洞内火光冲天,封住了来路,还呛出许多黑烟来。炙热的气息铺面而来,幸而卫庄带着手套,纵然汗水从全身渗出,仍能牢牢地卡在壁顶,不至于滑落下来。

        “卫先生,我还真是要谢谢你。”李斯朝着来路松了口气,像是对着卫庄说,又恍若未察觉阴影中的人般自言自语。


        无论如何,精锐的水兵轻易离开给了卫庄短暂的空间。不速之客又落回了巨石后的藏身之所,卫庄望着铁栅内仍在燃着的冲天火光蔓延到眼前,打开了刚到手的黑龙卷轴。


        10.

        王者的剑法干净利落不含任何花俏,一如教他的老师。

        “你是为了百步飞剑,”盖聂抬手以残虹相抵,硬生生逼停了天问,“还是为了黑龙卷轴。”

        “这柄剑又断了?”嬴政莞尔,并不回答面前人的问题,转而双手握上了剑柄,又向前压了几分,“天外陨石果然无法与凡铁相融相固,无论接上了多少次,残缺始终都是残缺。”

        早年间燕丹寻遍九州得了这神器,只可惜陨石有限,所铸之剑自然也有限,残虹与其说是短剑,倒不如说是一柄匕首。一寸短一寸险,若非是在盖聂手中,这柄剑除了刺杀之外再发挥不了作用。

       但它的主人是盖聂,对阵的是他曾亲手教出的世子,如今已成神州之主。盖聂与他面对面地,同样双手握上了剑柄,再一用力,挥手间震落了天问。百步飞剑的威力不仅在于速度,更在于力量,这本是他教他的招式。

        “剑谱呢?”

        他寒锋指向了他曾经的王,剑刃刺破他的皮肤,渗出一串血珠来。


        “先生要杀我?”嬴政的眼中没有任何恐惧,甚至用手指向自己推了几分,盖聂手上的力道重若千金,不进也不退。“你来亲手杀我?”王者甚至不掩饰自己的笑意,面孔扭曲了几分,“来去生死都在你的手中,这就是你的剑道?”

       “剑谱在哪里?”盖聂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猎物,深邃的双眼仍望不到一丝波澜。


        嬴政此刻却向前迈进一步。

        盖聂相应地后退一分。


        王者从前襟中掏出一卷帛书来,不客气地朝着面前的人扔了过去。白绫在空中摊开成长卷,上面还撒着鲜血,却只有一半。被撕裂的线还在摆动着,盖聂看了一眼,等着面前的人拿出另一半。

        “后半卷已经烧了,若非先生亲手教授,这世上再无缘得见纵剑法,不知先生可否满意?”

       盖聂挽了个剑花,背手收了剑,与对面的人又一次无言地对峙着。都说生死一瞬,也只这瞬间两翼屏风收展,无数只短箭齐发,盖聂分神的功夫,躲过了箭雨,却被擦破了皮肤,同样流淌了一些血。一众卫兵还欲再发,帝王站在王座之上冷笑着,用指尖抹去了渗出的那一串血红,一扬手,叫停了所有人。

        “今日这箭上若是淬了毒,你已经死了。”

       盖聂背过身,摆出一个毫无防备的姿态,走上前去拾起了那半卷白绫。


        身后忽然传出了笨重的敲门声,若非十万火急,相信无人敢上前打扰。“进来,”王者板着脸,声音低沉的可怕。

        “陛下,”小太监有些惶恐地跪在门外,低着头不敢抬眼看,身体还在不住地打颤,生怕自己下一刻便要人头落地,“机关阁走了水。”

        “李斯人呢?都光愣着做什么?”帝王有些震怒,却又怒极反笑,看着那人如常走到七星灯前,恍若多年前殿上君臣。

        盖聂将那半卷剑谱高悬在焰上,火苗霎时窜起半人高,落在石砖一路缓缓烧着,最后在帝王面前湮灭成灰。门外侍卫们不敢动作,进退两难。两人之间只隔着摇曳的火苗,却已踏入不同的世界。


        “这世上没有朕得不到的东西。”嬴政背过身去,大步跨出门外,玉旒被撞出清脆的声音,零零落落地响着。“这帝国将会万世不朽,”他一甩袖,“所有不可能的事,朕都证明给你看。”


        “你若还剩半点理智,就该放手了。”盖聂的声音自阴暗的殿中传出,他不知道还有多少次机会劝他,即便他不会听。“你不是神,做不了天下人的主。”

        而嬴政没有回头。

        “起驾,去机关阁。”


       盖聂握着剑步出了大殿,整齐的队列自动为他让出了一条路。他想这是最后一次。


       11.

       嬴政质问蒙恬李斯的踪迹,火龙来势汹涌,大将军连忙跪上前拦驾,道丞相先前受贼人要挟,至今杳无音讯。蒙恬硬着头皮顶下君王的盛怒,说丞相早有布置乃是万幸,此刻应已于密道中逃身。

        嬴政愈发恼火,问他既然早有布置为何还能生此披露,他将双手背至身后,冷漠地望着一片火海,连天边都染上了红色,下一句问的却是公输仇如何。

        蒙恬一愣,不知此言何意,解释说说那人背叛帝国谁也不曾料到,又说来人不曾停留,已派来黄金火骑兵追,他觉得可能是冲着李斯而来的私仇。帝王不怒自威,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漠。“不必了,”冕帘摇摇晃晃的挡在眼前,叫人看不清神情。


        忽有军报传来,说是李斯已经带人全身而退,转眼已被抬至嬴政身前。

        李斯一副悲愤欲绝的表情,恨不得立刻去死,转眼又悉数推给卫庄的背叛:“有负陛下,”他低着头不敢仰视皇帝的目光,他示意士兵退下,“黑龙卷轴被夺了。”

       “无妨。”嬴政从不在乎那七卷宝卷,“只要蜃楼无事就好,”他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去重新查验蜃楼,若无异常便照常出海罢。”

        “陛下不可!”李斯挣扎着翻身跪在他的面前,说他已经着人去围堵卫庄,必能将宝卷追回。

        “是么?”帝王甩了甩衣袖,未曾动摇丝毫,“那有劳丞相了”。李斯仍半跪在地上,他的剑伤很重,原本就蔓延了半身的血连锦帛也无法承载,填满了几块石砖的纹路。手下见皇帝离去,好心为他披上了裘衣。李斯狠狠攥着拳,用尽仅存的力气去恨嬴政。他甚至不去掩饰痛出的泪,这半生君臣只能走到这里,前方是一片海,海上有蓬莱,他不过是个凡人,去不到的。


       他骗了嬴政,他派去的人是去追意外见到的盖聂,非是卫庄。而他没有说。

        他以为那人专程来嘲讽他的惨状,或是为他的师弟补上一刀,便又不留情面地嘲讽了一番。却忘了来去蜃楼只有这么一条路,狭路必相逢。而盖聂匆匆透过列阵紧缩的蛙人军队望着他,满怀怜悯,只觉得这冷酷的帝国连同它的缔造者一同逼疯了。

       李斯方才出了虎口,全拼着这口气捡回半条命,旁人见了有如丞相打扰回光返照一般,声嘶力竭地要随从去追他。为首的水军将士不敢不从,诺声应下丞相大人的命令,又原路折返而去,只余数人保护着重伤的李斯。


       他即便赔上整条命,也不过徒劳一场。哪怕根本没有什么乱臣贼子。可笑他还花了这样多的心思将宝卷转手。李斯用力砸向石砖,将骨节都砸得血肉模糊,心灰意冷地彻底。


       本就人数不多的水兵追不上匆匆掠过的剑客,却有了意外收获。独身盗取宝卷的不速之客有意等待着什么,他们同样不是对手,不远不近地跟随在纵横家身后。

       卫庄无声地冷笑着,一转身攀上了茂盛的藤曼中,稀稀落落的士兵边放了信号边跟了上去,引来火骑兵的马蹄声。他大可就此罢手而去,却刻意以身引蒙恬离开,因为地下已经没有了黑洧水。李斯纵的火甚至没能烧起一炷香的功夫——那便只可能在船上。火骑兵以火矢骑射扬名,曾经让他一败涂地的手段,他想悉数还给嬴政。


        可卫庄不是盖聂,料不到眼前灯火通明。他攀到悬崖顶端时,眼见着船头的主锚离了水。

        蜃楼要启航了,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大批的骑兵不疾不徐围上崖顶,点亮了火把。卫庄面朝着港口,居高临下地望着不远处甲板上原本满覆的火光暗淡下来。

        剑客掀开风帽,一头银色的长发随风扬起,在月光下格外耀眼。

        然后他纵身跳了下去。


       12.

       那瞬间盖聂是看见了的。

       他站在船头,握紧了手中的残虹。嬴政登上了蜃楼,全然不顾身边的阻止,对上来杀他的老师。


       “先生果真是信守诺言的人。”嬴政抚掌大笑着,迎着风张开了双臂,仿佛要随风直上九天。他不是什么真龙天子,也活不了万万年。他只是一个用铁骑踏破六国城池,统一神州的人间帝王。他越是拼命想活下去,越是知道人生终有大限。旁人眼中不可望也不可及的尊位,于一统六国的强者而言不过是数十年如一日的生活。他想要的,有些得到了,但终是有得不到的。


        “十三年前你说要护朕余生。没有先生,便没有今日的皇帝。”这个贵公子无论在怎样的境遇下,都能将一切说得那么轻飘飘,好像屠了几万人命也不过就是碾碎了当道的野芳,而他还惋惜地叹着气。盖聂凝视着他的那瞬间,觉得自己像是亲眼见了天神的凡人,只能仰视他的雷霆雨露。

       “我以为先生眼里中除了剑道再没其他,”嬴政笑了笑,“原来也会伤神。”

       “拔剑吧。”帝王阖上眼叹息道,身后是整齐的挽弓声。


        这句话盖聂也对荆轲说过。他想嬴政不会记得那已经是数年前的事情,说起来连十年都未至,神州已然一统。剑圣同那时无数次站在王者身前挡住了万万人一样,没有丝毫退却。

       这只是身为一个剑客的自觉,出鞘必定是带着杀意的。

       王者却是不同的。他的杀意飘荡在每一次吐纳间,日子久了,习惯了,好像就不存在了一样。


        这样看起来似乎有对王者不满与宣泄的意味在,其实完全没有的——他此行先是救人,后为毁了蜃楼,而非一定要杀了这个男人。盖聂将这些归咎于他的迟来或是那本剑谱,他也不切实际地幻想过如果当年荆轲听从了他的话,放弃了太子丹;但又有樊将军自刎在先,依旧情义逼人。他也曾幻想过如果嬴政能安然接受早已被阴阳家预判的死期,他同样会离开,但他们却不必兵刃相向。盖聂从前未能理解丽姬是怎样在短短的几个旬日内爱上嬴政到弃那人于不顾,但他后来隐约能猜出些始末,同道总是抵不过时间的,从樊宇期到他到李斯,都是没有任何理由的背叛,不过是因一个理想走到了一起,又因理想而扬镳决断。人世间的相逢,不过是一同走过一段路而已。


        只是这段路太长。


       剑客攸然而至,挥剑斩断千般思绪,仍是初逢时那般揽过他的腰身,只多了剑刃抵在颈间。盖聂侧身刺向他的膝骨,王者应声半倒在地面上。明知离港的船断无回头的可能,王者一如他所料想的登了船舰。

       他的王自始至终这般自信到自负,盖聂深交之人不甚多,不能理解一个人究竟要怀着怎样的心思才能如此从容。嬴政与他分开时日良久,盖聂想也许是他开始质疑起他的剑术,或是怀着对他必杀的心思,铁骑围猎而来。


       但嬴政没有,他就那般倚着桅杆滑坐下去,帝国天崩地裂不过须臾。

       “朕记得那时候先生也是这样杀了荆轲。”

       当真可笑,诸般因果皆由他起,此情此景,翩若身后万千是非与他无关。盖聂一早知到他会死,亲手刺入那人肉身时仍是一阵恍惚。


       13.

       剑圣的本能却是理智的,盖聂的转身夺过侍从手中的灯笼,用力向桅杆上掷去,燃起了未扬的帆。蜃楼上下本是严密防备,仅光凭一焰火苗,本不能点燃处理过的圆木。若无事前有所布置,绝非如此轻易得手。他的确扬言在先激他登船,却也带了那么一点点的期许,他不会真的来。

       “我说了,你若登船,必死无疑。”盖聂低声说着无情的话,手下没有停顿地向前刺去,又是一剑穿腹。他想,他们一同缔造的一切,也该由他亲手终结。

        已没人能阻止他毁去蜃楼。


        嬴政抬起肩,只不过想要抹去他面上的水痕的手,在半空中垂了去。坠下的帆布和桅杆覆盖着火舌,在他们身边竖成了围墙。盖聂此生教过的两个人,都已死在他的剑下,他才知道眼睛里流出的水是咸的。


       “为什么?”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周身的士兵齐齐跪了下去。盖聂笑了笑,挥手抽出的剑还滴着血,将残虹扔给了荆天明。他险些忘了,这个孩子是被嬴政养大的。

       他清楚会有这样一天,在他决意离开阿旁前就清楚的。


       “你不问我怎么会在这里吗?”天明低沉着头,怀着与他年纪不符的沉重。他不过是个还不懂得世事的孩子,而先后待他至亲的人的两个人却都是他的杀父仇人。

       “你终于想起来了。”盖聂擦了擦面上的血迹,努力让自己笑起来,他对待这个孩子一向是温和的。 “这么说,张先生离开下邳了,是吗?”盖聂沉默了片刻,他该想到得,嬴政不顾一切地要出海,不单单只是为了让这一切终结。这是他迟来的报应,他想。“你可以杀了我,然后离开。”

       荆天明仍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甲板上跪倒的士兵皆为死士,对于这场盛大的殉葬视若无睹,没有丝毫不满,一个个面目庄重地保持着张弓的身姿。盖聂忽然明白,他还是依照那人所想,一步步踏入他的安排。神州之主不能企及永生,便选择了另一种方式将诸事安排圆满。——而他则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天明终于抬起头,盖聂拼命地想要看清这个孩子的神情,能够练成百步飞扬的人视力自然是极好的,他的双眼却在此刻模糊了。

        “来吧,现在下船还来得及。”盖聂低吼了一声,他不后悔这场无意义的刺杀,如果他是一个人,也许永远也不会动了下船的念头。


       “为什么?”荆天明几乎是用尽全部的力气宣泄一般。他这个年纪里,尚不能理解盖聂为什么要离开秦宫,不懂得为何秦王会将他精心照料,更不懂为何父亲会被他的母亲抛弃,而如今他唯一的亲人要他亲手杀了他。

        “既然你不敢——”盖聂温柔地安慰他,俯身拾起王者不曾出鞘的天问,翻手直指向自己珍视的那个孩子,“我来帮你。”


        他出了剑。

        “我们是共犯。”

        他终于,将这句埋藏心底已久的话袒露出来。“从不后悔。”


        14.

        张良在曲阜只等了一夜,已焦躁的失了分寸。白凤按不住人,顶着巡查遣了人,与他一同四下搜寻。做法是漫无目标的,无非想让心慌的人好受一些。失了内力断了经脉的书生只身驾马奔向桑海,忘了走多久多远,最终迷失在陌生的松林间,摔下了马。

        好心人将昏倒的他扶在树旁,给了他一壶水。

       “皇帝薨了,”韩信抱着肩膀,“不如随我去争这天下吧。”少年满是自信的神态,让人无法联想起不久前街上撞见的那副落魄的冷淡。

        张良起身将水壶递给他,说了句谢谢,转身欲离开。

       “先生打得一手好算盘,何必拘泥于那套迂腐的春秋大义?”韩信拉住他的手腕,少年意气在稀疏的夕阳下格外刺眼,“既然谋的是天下事,自然不能用寻常手段。”

       张良眯起眼睛,打落了他的手,冷冷地转回身看着他。

       “本还以为先生因儒家得覆灭一蹶不振,没想到还能将此事谋划得如此周全。引离蒙恬李斯在前,纵火机关阁在后,可惜没能成功。”韩信笑了笑,“不过单凭这份不计代价,足以让人敬佩。”

       张良着实听不得这人讲话,连先前对这人隐忍的好感也一扫而空。“你我非同路人。”

        “不计代价却是相同的,”韩信笑得张扬,“我捞到一个人,先生一定感兴趣。”

        本欲离开的人,生生止住了步伐。

        “可惜他伤得太重,没能活下来。”韩信转身引路,没能看见书生布满血丝的双眼。


        “牺牲再所难免,对吧?”韩信拍了拍他的肩,将他引到破落得茅草屋前。

        张良倦缩的手试探般地伸到门前,强压住止不住的颤抖,深吸一口气,却被韩信一手握住手腕。


        “如果,我是说如果,”少年吐掉口中半衔的毛茸茸的稗子草,摸了摸唇,“你究竟是为烧去蜃楼,还是为了夺取黑龙卷轴呢?”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韩信微扬起嘴角,“人都会讨厌自己的想法被人拆穿,特别是像你这样的聪明人。我懂。”


        “可我们是同类,要不要随我一起?”

       张良愤恨地撇了他一眼,猛地推开门。半靠在床头的人披散着银发,偏着头向他望了过来。

        这实在是个过于恶劣的玩笑,韩信合时宜地将空间留了出来,撇下一句,“你欠我一个人情。”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但张良一点都不在乎,他笑着擦了擦泪,反而庆幸着有这个少年的存在,小心地坐在床榻边,试探地查看绑着木板僵直的那条腿,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撞伤了。

        他的手腕却被那人翻手间捏在掌中。


        “我还道你怎么会筋脉尽断,”卫庄冷笑着捏住他的脉门,“当真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吗?去练那种不要命的剑法,就算真能杀了嬴政又如何?”说着却又将书生一把揽在怀里,“我不会死,你也不会。” 

       张良终于哭了出来,哭得无声又放肆。他的家亡国破还是没能在数次刺杀中得以雪恨,但嬴政终于死了,他没能被烧死在蜃楼里,而是死于回京途中的一场大病。他的师兄也离他而去,他的祖父也是,九公子也是。


        15.

        盖聂睁开双眼时还不大清楚自己身在何方。最后的记忆留存于自己刺向天明的那一剑,他挽剑收束了天问,少年在瞬息间慌了神不及应对,却也挺身堪堪避过他的要害。

       还是下不了手吗?那孩子果真像他的父亲的性子。盖聂对着木梁放空,被不太熟悉的声音唤回了神。“醒了?”

       白凤带人行进许久的搜寻没能找到卫庄,却找到了盖聂。他说李斯已经派人去找胡亥,始皇暴毙不治已瞒不住朝野。盖聂保持着他的姿势毫无反应。那个帝王按步就班地走向他预设的终结,率着最为亲信的部下同登蓬莱,远离了尘世而去。而盖聂破了自己立下的誓言,亲手为他画上一个圆满的终结。

       他觉得嬴政还是在恨他的离去,而他自始至终未曾说出口的解释也没有必要再对着谁说了。他非因知晓嬴政不久于人世,只不过太明白这个帝国无法离开他的帝王。假如皇帝还活者,他一定会冷笑着问他的侍卫长,这二者又有什么区别么?

        “有的。” 他突兀地说。


        “什么?”白凤没听清他零星迸发出的词,前倾着想要听清他的话。

        “没什么。”盖聂说,利落地翻身坐起,全然不像是一个受过剑伤的落水者。“天明呢?”他关心的还是那个孩子。

       “说是不想见你,去了下邳。”白凤本想要扶着他,眼见剑客不领情,也不自作多情地好心关切了。


        “谢谢。”盖聂摸到了手边的剑,是那人的天问。

        他唯一的身外物也只是赠与荆轲的那本剑谱,已在秦宫内化作飞灰而去,了无牵挂。长夜将明,一如那个孩子的名字,只是这些都与他无关了。


       他下山那年孤身投奔年少的秦王而来,今时随着始皇的崩逝孤身而去,始终是一人独活。

        至于李斯秘不发丧,将那人的衣冠葬于骊山底,满载着身前的的佣兵荡漾在水银河中,永望夜明珠点缀的星夜,他无从得知。他怀着那人的天问,从此隐没在山林间,再不寻找他的理想国,生死亦无人耳闻。

        言有尽时。

        而人和人终究是无法相互理解的。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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