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nalement

目录    

     偏执

    （一）

    “这世上这么多身怀执念之人，又有哪个回来过？”

    卫庄碾着指尖的鲜血，脑海中不断响起自己的话，有些头疼。

       可他分明记得自己是如何一点一点走到这样的地步，每一步都清清楚楚地记得。

       比如那个青年是如何用枪穿过自己的肋骨，张良又是如何拖着他沉重的身体一路颠簸，沉眠，又清晰地看着自己支离破碎——他承认有些细节的确是在恍惚中遗失了，但大体总是不会错的——至少他还记得自己的死因。

       年轻的霸王某种意义上的确是由他逼上了绝路而几近癫狂，卫庄从未感到过后悔或是歉疚，他只是更加清晰地知晓仇恨是如何被制造、贩售和它所能产生的后果，并去利用这一切。而少羽是个出色的学生，将这一切如法炮制加还于张良，或者说，他所以为的方式。

       卫庄与怀王结缔盟约是在许久之前，久远到那时韩非尚未回朝，盖聂还没遇到荆轲，嬴政还对燕丹留存着最后一丝情谊在。

       与他一心追逐剑道的师兄相反，既然选择了合纵，楚国便是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他始终相信唯有自己的绝对的掌控才是保障，为此，这份盟约成为了他回到韩国后最初的筹码。无论是保守的张相国还是野心勃勃的姬无夜，朝堂上寸土必争的两党却默许了卫庄和紫兰轩的势力作为缓冲地带扩大深耕，两强与中间的灰色地带始终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中，一个理想显而易见的九公子而成了他必须争取的的力量，相对地，卫庄也做好了与相府或是将军府为敌的准备。从这样的角度来说，的的确确是他选择了韩非。出乎意料的是，先他一步的张良并没有抢人，相府的未来反而将自身托付于韩非这样的中间势力。

       如果说第一次在紫兰轩见到张良时还有不能确定的因素在，流沙的创立便彻底打消了卫庄的顾虑。在自家的理念争执中，做出退让的显然是张开地，而不是张良。这场二对一的战争，怎么看败的都不会是紫兰轩，他不介意利用或是被利用，他想张良也一样不会在乎的。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流沙的本质成为一次联手，一场秩序的重建。清扫的对象不只是权贵，还有迟迟不愿决断的韩王。于是二对一演变成为二对二，最终以玉石俱焚的形式终结，以韩非的生命和新郑的战乱作为代价，惨烈无比。新的秩序建立了，行的是韩非所希冀的律法，人却不再是韩人。被强带至淮阳的张良，被押解在地下的卫庄，俨然成为新贵族中唯二未能被遣送至咸阳的漏网之鱼。

       既然还有人在，那便谈不上终结。韩国没有了，可楚国还没有败。张开地保守地留存实力，反而成了复国的又一次机会。楚王窥探着行走着的韩国遗产们，满怀热情地关照着张良在儒家的生活。乃至卫庄再次回到淮阳时，这份盟约还在继续发挥着它的光和热。

      直到楚国战败，残存的部队誓死挣扎着想要拼尽最后一兵一卒。

    “保存实力并不等于放弃。”卫庄对着偏执的项燕说道，“秦军早已做好持久战的准备，项家军这样伏击在山林里，打算撑多久呢？”

    “自然为我王血战到底。”老将军拍案而起，几乎是责问的口气，“卫将军若是觉得楚军无望，大可离开，老夫绝不拦你。”

    “将军精神可嘉，”卫庄背身望着地形图，“可怀王是否愿意楚国的子民与他作无谓的牺牲？”

    “我王定要守到最后一刻的。”项燕冷冷地比了一个请的姿势，命令式地将人打包送出了营帐。帐外是等候多时的昌平君。

    “将军莫要介意，老将军就是这样的脾气。”怀王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带着歉意笑了笑，将他请入了自己的账中，“便是为了军心，撤退的话也是万万不能说的。”

    “便是说不得，那也是不得不做的事。”卫庄没有责难，一本正经的陈述这事实。

    “项家军总是要保的。”昌平君轻声了许多，带着惋惜地说，“可惜寡人见不到复国的那一日了。”

      卫庄挑着眉，安静地倾听邻国君王为自己设定结局。

    “若是寡人的遗诏，想必将军没有再坚持下去的理由。”昌平君顿了顿，“只是公子们尚且年幼，还请将军费心。”

    “托付给我这样一个外人吗？”卫庄隐隐猜到了答案，只是不愿点破。

    “毕竟这里只剩下将军您了。”昌平君说着朝他深深拜过，“哪怕是为了你我的约定，还请将军不要忘记。”

    “怀王高义，”卫庄难得回拜一次，“颍川起义的这份人情，我总会还的。”

       从秦叛回楚的最后一任王，选择以自我了结的方式宣示着终结。项燕饱含着热泪指责着卫庄的教唆，百般无可奈何地宣布了撤军，当夜却又带着昌平君的尸首杀进了前线，试图以自决的方式弥补着一切。

       王翦将项燕和昌平君的头颅高悬在桅杆上，无形中推波助澜，不明所以的项家军至此轻易地携带着愤怒，开始了他们漫长的迁徙。

       这正是另一场仇恨的开始，而年轻少将军尚不知晓它的缔造者是卫庄。

tbc